谁来接班赵本山?
在已经过去的2022年,想必许多人都经历了一段“屋里憋屈型”的生活。
我也一样,在屋里抓耳挠腮,百无聊赖。瞪大眼睛刷短视频,看新闻,尽管这样,距离满足精神需求还是差了那么一大截子。
还记得有一天刷了一下午视频,里面有狗取快递,有猫跳舞,还有狗取完快递给猫跳舞的。
视频里面什么都有,但当我放下手机,放松全身的时候,刚才的一切,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能记住一段模糊的画面和一段热闹的背景音乐,甚至,只有背景音乐。
三个小时前视频里什么故事记不清,可我却对三十年前的小品台词记得一清二楚,尤其是赵本山的小品。
记得最开始看赵本山小品的时候,跟现在一样,我们口头刷弹幕“哈哈哈哈哈哈哈”,看完之后还能把小品里的台词烂熟于心。
赵本山的小品远没有这些背景音乐洗脑,它甚至都不以重复的形式,强行出现在你面前。
可他的小品有种魔力,安静放在哪儿,就会吸引你搜索关键词反复搜索观看。
距离1990年赵本山在春晚上的第一个小品,已经飘过了三十二年,如此长时间过后,不论人们刷过什么视频、聊到什么,都能凭一句话获得周围人的认同:“还是得看赵本山”。
为何人人都爱赵本山呢?
2018年“念诗之王”的鬼畜视频火起来,到我现在看这个视频的时候,播放量1.1亿,总弹幕数61.4万,55人与我共同观看。数据还在更新上涨。
跟着视频节奏,我们点头如捣蒜,此前没看过视频的人也能跟着摇起来,别说,不光摇,还跟着唱上了,一字不差。
“念诗之王”把几代人的“本山专属回忆”拉满,“改革春风吹满地”的背景音乐为人们所喜闻乐见,百听不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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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视频网站里搜索“赵本山”,小品集锦与鬼畜视频平分秋色,而这些近亿播放量的能量源头,恰恰就是赵本山三十多年的春晚小品。它们成了鬼畜up主手中紧握的流量密码。
我们对他的作品太熟悉了,赵本山的作品几乎占据了我们这代人的青春,为了年三十晚上能蹲到他,觉都不睡了,睡着了也能被他唤醒。
赵本山的小品陪伴了我们成长,也成为了Z世代喜剧人的喜剧启蒙。
在脱口秀演员王勉的《某某与我》采访视频里,称赵本山是影响他创作的主要角色之一。王勉说,我觉得他影响了我们的公司绝大部分,一半以上的编剧的喜剧观。
包括他在内,赵本山的春晚小品成为了打开他们喜剧之门的金钥匙。
拿小品里的台词唠嗑,你说上句,我就能对下句,行云流水。
当我午休的时候,说了句,俩脚离地了。眼瞅着身边朋友快睡着了,非得来一句,病毒就关闭了。结果可想而知,聪明的智商占领我二人的高地,一来二去,午休谁都进行不下去了。
赵本山的春晚小品占领语言节目的高地,经典台词传唱三十年。当我们越长大的时候,越能看懂台词背后的真理。
年轻人毕业初入社会时,需要对社会上的角色有初步的识别,才能建立自己的人脉圈子,方便在社会上混。
2001年的《卖拐》小品里,赵本山教我们识别社会上的角色,脑袋大脖子粗不是大款就伙夫,自此基本确定了大款和伙夫在全国人民心中的具体形象。
建立了对社会的初步认知,就开始接受毒打了,我们付出了许多代价,加班也好,身体变差也罢,都是为了让自己在的城市能有个落脚的地方。
2003年的《心病》给为了房子穷极半生的年轻人上了一课。买房还贷的人在被银行吸走大几千之后,看看自己的毛坯房,纠结装修成欧式还是新中式时,又看看卡里的三百块钱余额,脑子白了一下,问自己,我当时买房为了啥啊?
《心病》里有段台词,说人好比盆中鲜花,生活就是一团乱麻,房子修得再好那是个临时住所,这个小盒才是你永久的家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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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人买房背贷款负债实属不易,可不容易的事又何止这一种呢?人好比天上的流星,来匆匆,去匆匆,唰,说没就没,人一辈子遇到点啥谁都说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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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折腾得比较热闹的罗永浩举例子,2018年罗永浩背上了六个亿的债务,2019年,罗永浩收到了丹阳人民法院传来的限制消费令,2022年1月还没还完债,他也没想到,我罗永浩能有今天。
旁人的闲言碎语接踵而至,甚至写这篇文的时候罗永浩微博下评论仍褒贬不一,我没有争论谁好谁坏的意思,你们该骂骂。我们也有过类似遭遇,想想工作的时候,不仅要遭受工作任务的折磨,与此同时,还要面对上级和同事抛来的质疑、嘲讽、谩骂、挤兑、内卷......
怎么办?
“啥也别说了,理解万岁”。这句台词出自1990年的《相亲》,赵本山首登春晚就教我们与人相处的原则。你是没夫寡妇,我是没妻老光棍,水平相当,难分伯仲,我瞧不起你,或你瞧不起我,咱俩嗑唠不下去,事儿办不下来,理解万岁,方能万事大吉。
罗永浩用一句“理解万岁”消解旁人的不理解。“理解万岁”成了人们之间融洽相处的一杆秤,放过自己,看淡他人。
从降生到落叶归根,从走入社会到孤身一人。人的一生,被赵本山在春晚舞台上演穿了。
同时,一些社会命题也被搬到台面上,当盘菜为食客们品尝。
《相亲》里的赵老蔫在孩子的助攻下与黄晓娟相会,反映了社会中单身老年人的情感孤独问题。
2000年的《钟点工》,赵本山被儿子从村里接到农村,从广阔天地的秧歌舞池到与狗作伴的屋子,赵本山憋屈了,没意思了。儿子心疼老爹,给老爹点播唠嗑服务,被丹丹妈精准评价为“屋里憋屈型”。
想别人所想,谈别人不敢谈,赵本山的小品里总有让人拍手称快的桥段。
1995年小品《牛大叔提干》里,牛大叔为了给村里小学糊窗户,办事儿没办成,眼瞅着一桌子饭菜一筷子不动,听闻要被倒掉,牛大叔坐不住了。
大吃大喝,铺张浪费,为人所恨却屡禁不止的社会现象被演成喜剧。舞台上与一桌没人吃的饭菜形成强烈反差的是胡秘书的解释:按道理讲糊窗户这事儿已经批条,但经费实在是太紧张,太困难......
牛大叔起身拽着王八盘子上的一串蛋就走,胡秘书碎步上前,好奇来问,牛大叔说,回去我得有个交代,在这玻璃没办成,学会扯淡了。
“扯淡”被赵本山灵活处理为“扯蛋”,据说这串蛋是赵本山给导演组的彩蛋,怕不过审,上场前临时带上的。
拎着蛋下台、摔着跤下台......在赵本山的作品里很少有演员拎着对联出来,边走边喊“大家伙热热闹闹吃饺砸”的场景,结尾是开放的,少有和解,总能留给观众回味和思考的余地。
不论从小品台词还是小品类型衡量,赵本山都是当之无愧的小品之王,能对得起这个称号,幕后付出功不可没。除了为作品的日夜排练、与创作团队的讨论交流,还有对社会的观察、体验和反思。
春晚小品是赵本山一年一度的大活,过年前一个月,休息不得。
2008年春晚前夕,赵本山在后台输液,输完液第一件事,给即将上台的小品加包袱。包袱是这样的,当《火炬手》主持人问及黑土下水能游多久时,白云说,那得看救生员啥前儿捞他。
给宋丹丹愁坏了,连嘟囔这老大岁数记不住,加这些没一个逗的,赵本山信誓旦旦,你就上去试吧。
果不其然,除夕直播,这些上场前加的包袱响了,成为小品成功的重要元素。
临时加包袱是赵本山的特色,按宋丹丹的话说,这人疯了。
2006年小品《说事儿》上台,赵本山一上台,导演编剧全慌了,本山没拿包。
直播开演,谁都没法叫听,怎么办?
赵本山上后台拿包去了,什么也没说。
镜头切到崔永元上前与宋丹丹握手的画面, 镜头对准他们两个,等再摇到赵本山的时候,包已经在台上了。
万事落听,回来接着演。
全组演职人员对赵本山的临场反应能力,可以说是相当佩服。
无数年的舞台经验和舞台外的生活经验,内化成了赵本山无人能比的舞台表演能力。他能把生活融入作品,把对社会的观察和思考浓缩成喜剧小品供我们欣赏。
《卖拐》里,范伟演了一个社会上被大忽悠忽悠的老实人,赵本山饰演大忽悠。他们一个被骗,一个行骗,那为啥人物还这么可爱、招人稀罕呢?原因是真实。
真实是赵本山作品能够打动观众的重要原因。
2007年的《策划》里,讲述了一个炒作与被炒作的故事,讽刺千禧年初,发生在市场经济面前的,被利益驱使的恶性炒作。
能够融思考入作品,源于赵本山本人有太多的人生经历,这些反思都出自脚踏实地的行走,酸甜苦辣打进身体,才能自然流入作品。
春晚小品三十年,赵本山把一个穿藏蓝中山装,头顶帽子帽檐上翻的农民形象演活了。除了这个农民大叔形象,还有不少深入人心的角色,马大帅就是其中一个。
赵本山自编自导自演的《马大帅》最早于2004年登上央台,电视剧一共三部,追完剧有一个感受,某种程度上说,马大帅就是赵本山,赵本山就是马大帅。
《马大帅》里有这样一个场景,马大帅进城,打工送盒饭,看街边一群流浪的小孩可怜,把盒饭分给小孩吃。一来二去,流浪小孩感恩马大帅,认其当干爹,马大帅看见饭桌前的孩子们纷纷磕头下跪认干爹,眼泪从眼角流下。
我猜测,在演这段流浪儿认爹的桥段时,赵本山想到了自己。1963年,赵母亲病逝,父远走他乡,赵几乎成为了一个具有悲凉底色的孤儿,苦难自此与他相伴。
后来,跟着盲人二叔学艺,拉二胡、吹唢呐、唱小曲儿,对盲人的观察和对民俗乐器的熟练使用,成了赵本山表达艺术的资本。
小品《十三香》里,赵本山演了一个卖报的瞎子,没有跟盲人生活个把年的经验,演不出这股劲儿。靠对盲人的凭空想象,只能把盲人演成脑血栓。
在《马大帅》里,二胡是马进城混饭的敲门砖。
马大帅刚进城,身无分文,看见街边帽子里放着钱,刚要伸手去拿,被帽子主人喝止,抬头一看,这瞎子不瞎,心生一计,不如我拉二胡你当托,合作共赢。
赵本山成就了马大帅,也成就了辽北狠人范德彪。
从1990年到2011年,二十一年,二十一部春晚小品,此外的小品和电视电影作品数不过来。
2008年春晚,赵本山输液、上台,全国人民都在担心,赵本山演不动了,毕竟我们看春晚全指着他一人儿乐了。
直到2009年,赵本山徒弟小沈阳和毛毛的《不差钱》上线,心里面悬着的心好像有了点着落。
不过也只是有了点着落,但没完全落下。2009年,小沈阳上台的时候,随身的话筒没出声,工作人员递了个话筒上来,赵本山笑着敲敲小沈阳胸前的话筒说,没电了?
那你拿着它说吧。后退两步回到自己的表演位置,来,重来。
台上台下演员观众一团和气,笑了一阵。能感觉到,小沈阳上春晚遇上话筒没电这事,被吓得不轻,但有师傅解围,十分踏实。
赵本山也在拼劲儿托着徒弟往上走,从2009年的《不差钱》到2010年的《捐助》,再到2011年,赵本山以《同桌的你》最后登上央台春晚。
赵本山徒弟上台的越来越多,观众边看边想,这么多徒弟里,到底谁能成为第二个赵本山。
《不差钱》不是赵本山徒弟首登春晚,在《功夫》里,本山徒弟已经来过春晚了,只是没小沈阳那次角色比重大。
《不差钱》让我们记住了这个穿红裙子、大嗓门的小沈阳,和嗓门同样亮的毛毛。自从赵本山不上央台春晚之后,我们把目光聚集在辽台春晚,想在这看赵本山发挥余热,与此同时,发现了一位呲呲个大牙叫唤“海燕”的宋小宝。
不光是辽台春晚,小品综艺节目的出现,也让我们对赵家班的演员有所熟悉。除了宋小宝,还有话都说不利索的宋晓峰、妖娆多姿的文松、不是口红品牌的杨树林、舞王赵四刘小光......他们有鲜明的人物特征,拿赵四儿举例,人们现在看刘小光(赵四)在网上带货的时候,喊得是四哥,四哥也配合着将面部抽搐进行到底。
往台上一杵就能让人笑出来,观众们似乎能猜到演员下一个动作是什么。
比如说,宋小宝一瞪大眼珠子,咧开大嘴,就知道一会他要冲别人喊“损色(sai)”;文松一动眉毛,就知道他要举起拳头温柔地凿别人胸口;宋晓峰杵那眼神楞过三秒,一会准要呱呱大笑......
赵本山在春晚舞台上的肢体搞笑让人印象深刻,为观众所熟悉的本山摔,在徒弟们的演绎下更上一层楼,后来才知道,这种喜剧表达方式叫做“掉凳”。
一提到“吊凳”,干喜剧的都笑了,堪比z世代的人使用老人机。
几乎所有的徒弟,都在舞台上运用过这个喜剧技巧,且不去评论这种手段高级与否,它确实实现了一定的喜剧效果,赵四也凭借这一技巧的熟练运用,喜提“舞王”称号。
在看不见赵本山小品的时间里,他的徒弟能够弥补一些观众的喜剧空白。
东北话中的三翻四抖、东北人在冰天雪地里练就的滑倒技能,在赵家班的小品舞台上被发挥得淋漓尽致,看着台上演员们折腾得热热闹闹的,观众们看得乐呵呵。
人们像等着赵本山一样,在节目里等赵家班的作品,等着这些演员们在舞台上用尽浑身解数逗我们笑。
他们太努力了,东北喜剧演员不怕吃苦,吃苦耐劳的精神跟赵本山有一拼。他们越在舞台上表演,越是知道自己在表演,反而更像是被舞台表演框住了。
但这些演员们下台,你光听他们唠嗑逗闷子就能听俩点,都想拉他们去摊上吃烧烤把嗑续上,语言比台上都清晰,形态比台上都自然。
纯作为一个观众来说,从喜剧外行人的角度看徒弟们的作品,他们夸张的表演和语言的包袱很招笑,但由角色推动小品情节发展这方面味儿淡了些,甚至会因为他们密集的身体搞笑和呲呲牙的面部表情,融不进小品情节,我就像个外人,在他们的表演中捡乐子玩。跟赵本山那种先演好人物,再由人物散发出来的场景和笑料比,差远了。
显然,不止我一个人有这样的感受,赵家班在推出作品的过程中也遭受过相同的质疑,认为无人接班赵本山。
抱着对喜剧创作开放的态度,我们不能否认徒弟们为了把赵本山这套手艺传下来所作的努力,但就连赵本山徒弟都会觉得,师傅是自己短时间内无法比肩甚至超越的,他的作品更是如此。
这些质疑的另一面,还有一部分人反对质疑,不是遭受质疑的演员,而是看见演员遭受质疑的观众。
他们觉得,喜剧变了,赵家班所有呈现出来的作品是对赵本山作品的推陈出新,埋怨我们执着于赵本山的作品,不给新演员创作空间,只呼唤传统,不接受新喜剧形式。
虽然我们在看见了赵家班的作品之外,还看了喜剧大赛,知道了这世界上还有sketch(素描喜剧)这种艺术形式。但我们为什么一直呼唤传统艺术呢?
赵本山说,我们在呼唤传统的时候,其实是在等待着一种现代意识的改革。我们往回看以前的艺术作品,是因为当下的作品还不足以满足我们的精神需求。
而这所有的发展都建立在一个前提意识里,就是我们对喜剧小品要宽容,对喜剧演员要宽容,总动不动就给人逼墙角里去,骂喜剧变了。你也不想想,不让喜剧演员好过,我们能看见好的喜剧作品吗?啥也别说了,理解万岁吧。
我想我们最不愿看见的,不是年轻一代演员创作的节目不好笑,而是我们给喜剧艺术的束缚太多了,这不让说,那不让提,堵着演员的嘴,长此以往,结局就剩看他们举着对联,在观众面前表演大团圆了,但这真是我们想看见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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