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电影《脐带》主创:“总有一天我们要直面与父母的告别”
“死亡在窗外的黑夜里举着火把经过,月光点燃湖面,被风扬至半空。你总有一天会回家,你总有一天要放手。”某网友在今日上映的电影《脐带》的豆瓣评论区以颇为“诗意”的语言评价了这部同样充满诗意的电影。
《脐带》是90后、达斡尔族新人导演乔思雪的处女作,电影讲述了生活在城市的电子音乐人阿鲁斯带着身患阿尔茨海默病的母亲重回草原,母亲的意外走失激起了儿子对于失去母亲的恐惧,于是他用一根绳子将母亲和自己拴在一起,随后发生在母子间的一系列故事。电影中感人至深的母子深情,在如诗如画的内蒙古风光以及兼具现代与传统的民族音乐的视听加持下展现出独特的魅力,亦引发了不少观众对于生命轮回、亲情以及离别等话题的无限思考。可以说,无论是故事还是视听层面,《脐带》均是一部非常优质的新人导演作品。
女性视角下的草原“母子”情
“我和姚晨、曹郁两位老师都被这个剧本打动了。”坏兔子影业CEO、《脐带》制片人刘辉分享了看完同事2019年从FIRST青年影展带回的《漫游在蓝色草原》剧本后的感受:“因为我本身是个离家很久的呼伦贝尔人,也是儿子,所以有着强烈共鸣,它有一个特别好的情感内核、一个年轻人回到故乡、直面与亲人之间的生离死别的视角给人很多思考。”
据导演乔思雪介绍,《脐带》的故事萌芽在其留学期间,2013年乔思雪前往法国巴黎3IS国际电影学院学习,远离自己文化的异国他乡唤醒了她关于自身少数民族身份的一些思考,“你离周围的人越近就像在一个漩涡里,很难看到事情的全貌,在越走越远的过程中,回头再去看自己的故乡的时候,其实会有一种异样感,特别是学了电影之后,以一个创作者的眼光再去看周围的人时”。在20多岁世界观、人生观尚未完全成形的年龄,乔思雪远离家乡、亲人,疯狂汲取外界知识“养分”的过程中,母亲的一通“身体状况变差”的电话也让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和母亲已经变得陌生和疏远,这也引发了她对于“终有一天要和父母告别”的思考。
“其实孩子和父母会在某一个年龄阶段完成角色上的互换,特别是当父母生病时,作为子女马上就会进入一种家长的角色,你会发现你在做他们为小时候的你做的事情。”乔思雪说道。此后,行为艺术家谢德庆用一根绳子将自己和另一位女行为艺术家绑一起生活1年的作品《做壹年》深深触动了她。“我在想他这个形式如果能用在母子身上,可能会给这个作品带来更多层面的意义”,所以就有了电影中儿子用绳子将自己和身患阿尔茨海默病的母亲用绳子系在一起的设定。
在乔思雪看来:“总有一天我们会面对跟父母肉体上的告别,接下来其实要面对的就是漫长的心理上的告别。”如电影中随着母亲病情的恶化,阿鲁斯最终将绳子剪断,将母亲“放归自然”,这实际上象征阿鲁斯在心理上割断了对于母亲的依恋,但阿鲁斯并未因此停下脚步,而是踏上了寻找母亲记忆中的那棵生死树的路途,而那棵一半枯死一半鲜活的树,喻示着母亲虽然在肉体上已经离他而去,却在精神上永远陪伴着他,就像一条无形的线,无论走到哪儿这条线都会拉着他。
虽然自身并没有“母子关系”的生命体验,但在建构这个故事时,乔思雪也在其中融合了自己和家人相处过程中的一些思考:“我跟母亲的相处其实很少有像姐妹之间讨论一些生活中的琐事的经历,成长过程中我其实刻意想要规避她对我生活细节太过了解从而产生想要掌控一些东西的心理,所以我觉得我们的相处方式还蛮像母子的。”而在长期观察父亲和叔叔们照顾爷爷奶奶的过程中,乔思雪也看到了一个四十多岁的男性柔软、细腻的一面,就像电影中的哥哥承担了很多照顾母亲的责任,最终要和母亲告别的时候,还是在母亲怀里哭得像个孩子,“他们其实不想长大,他还是希望自己是个孩子、母亲还是母亲。这是我从女性创作者视角看到的,男性创作者可能更愿意展现他们英雄主义、男子汉的一面。”电影中的小儿子伊德尔也并不同于以往银幕中“粗狂”的内蒙古汉子形象,在照顾患病后逐渐丧失记忆宛若少女般自由、无拘奔跑在草原上的母亲时,其细心、耐心、温柔的一面令不少观众动容。
商业片班底打造文艺故事
不同于其他新人处女作品在影像呈现及制作上稍显稚嫩青涩,《脐带》无论是画面质感还是制作水平都有不少可圈可点之处,剧本阶段曾入围了FIRST创投会,并在北京国际电影节创投、中国电影金鸡奖创投受到评委认可,也获得了不菲的成绩。成片后,《脐带》入围了第35届东京国际电影节“亚洲未来单元”并在2022年海南岛国际电影节上一举斩获主竞赛“最佳技术奖。
从立项到创投,我们其实一直把《脐带》定位为一个文艺片,整个制作过程我们一直坚持的定位是 “让大众看懂的文艺片。”制片人刘辉解释,为此,坏兔子影业为《脐带》配置了业内经验丰富的商业电影制作团队来为影片观赏性及整体质量保驾护航。如本片监制兼摄影指导是知名摄影师曹郁,其代表作品包括《1921》《八佰》《妖猫传》等;剪辑指导张一凡代表作品包括《太阳照常升起》《鬼子来了》《找到你》等;声音指导富康、美术指导赵紫冉、造型指导李宙都曾参与制作等多部院线大热电影、配乐指导乌仁娜则是享誉世界的著名蒙古族音乐人。
成熟的制作班底使《脐带》动人的母子故事得到了视听层面的美感加持,影片路演期间,收获了不少诸如“每一帧都是绝美壁纸!”“特别诗意浪漫”等评价。如电影中儿子剪断绳子送别母亲那场戏——绚丽的篝火晚会中,朦胧的月光映照着湛蓝的湖水,飞扬的火星伴随着民族音乐穿梭在起舞的人群中,构造起一个如梦似幻的场景,让观众体会到不同以往的“宁静、温暖又浪漫、美丽的生命告别仪式”。
电影中独具特色的音乐也恰如其分地融入进如诗如画的草原风光中,跳动的音符犹如律动的生命一直贯穿在母子回到草原后的生活中,让观众在原始、悠扬、浑厚、深沉的蒙古族乐器和鲜活、多样、充满现代感的电子音乐中,更加加深了对于这对草原母子深情的理解,同时也唤醒了观众对于草原自由无束生活的憧憬与想象。“自然神圣的民族音乐总令人心生敬畏”“音乐一起鸡皮疙瘩也起了”有观众如此评价道。
能够汇聚起这样的制作班底,首先得益于团队邀请到此前参与过《八佰》《老炮儿》《第十一回》等院线大热影片的胡婧,首次担任制片人进入到《脐带》,“这为我们后来组建整个制片团队,起了一个好头。”同时,一个好剧本则是打动制作团队的前提条件,“有了好剧本,再有好的合作关系,又会为影片做加成。”刘辉阐释道。乔思雪也坦言,在和专业且敬业的团队一起工作,他们非常尊重青年导演的想法、给到的一些专业的意见也让她受益匪浅。如影片中儿子和母亲“系在一起”的绳子原本选择是蒙古民族服饰上的长腰带,但在拍摄时,由于材质长度等原因“腰带”的视觉呈现效果不理想,也会因此影响母子情感关系的传达,剧组摄影师在拍摄之前就预判到了这个情况,所以建议换用别的道具来代替腰带来传递“脐带”的意向,“成熟的有经验的制作人,无论从视觉上还是情感传递上,他有一个相对比较宏观的办法,所以后面我们换成了现在的马鬃绳。”乔思雪说。
与年轻电影创作力量共同成长
《脐带》是坏兔子影业自2016年成立起首部从剧本孵化到成片整个过程主控的电影,因此“大家对它寄予很高的期望,但我们真正的内心需求、更在乎的还是影片整体呈现出的气质及表达”。刘辉继续分享了2020年在参加金鸡奖创投时的一件“趣事”,当时坏兔子影业的两个项目,王丽娜导演的《村庄·音乐》和乔思雪导演的《脐带》均入围了金鸡创投,当时某位创投会评委发出了“你们坏兔子也挺奇怪,你们做这些电影怎么赚钱?”的疑问,因为“艺术片基本上都没有什么商业价值和商业潜力”,刘辉笑着解释:“但我们觉得比较关键的是,若干年之后再看我们的电影,它还是值得看的。”
回看坏兔子此前深度参与的几部电影《找到你》《送我上青云》《第一次的别离》等,虽然在动辄十几亿、几十亿的电影市场中算不上爆款作品,但其对于都市大龄单身女性、失孤家庭、留守儿童等人群的关注,都引发了广泛的社会讨论度,这些作品无论是主题还是叙事风格上均带有比较鲜明的创作者表达。“坏兔子成立之初并没有要做某一特定类型的电影,我们选择项目多基于感性的判断,譬如这个剧本是否能带给我们共鸣和感动、影片气质是否和我们公司追求的调性相符合等,冥冥之中有互相的吸引力吧,让我们和新人女性导演有了不少合作”,刘辉表示。
在和新人导演合作过程中,刘辉也认为除去为项目提供包括团队搭建以及“拉投资”在内的资源整合外,制片团队也需要给予新人导演一定的情感陪伴、帮助他们建立信心。新人导演在首次执导电影时,会经历一个既自信又自我怀疑的复杂又矛盾的心理状态,需要一个长期的心理建设过程,而制片人要做的除去给予新人导演支持与陪伴外,还要帮助新人导演在市场层面建立起自信心。如《脐带》在参加北京国际电影节、中国电影金鸡奖等多个电影节创投的整个过程,也是导演乔思雪不断树立自己的自信心、不断以开放的姿态接受行业反馈的过程。乔思雪也坦言:“拍完《脐带》后,我更加明确了要继续在创作道路上继续,未来我其实还是想拍这种年轻有活力的,来自一个年轻人、包括一个女性创作者是怎么看待这个世界的视角。”
经历三年疫情,影视行业发生很多变化,其中青年导演处女作、特别是文艺片数量的减少尤为明显,严峻的外部市场环境挤压着青年导演的成长空间,也让一些年轻、鲜活又多元的表达无声夭折,消失在大众视线,像《脐带》这样的优质的新人导演处女作能够顺利“见到观众”离不开行业多个环节的支持,而当下影视行业的复苏以及未来的繁荣发展亦需要源源不断的新鲜血液来带给观众和市场更多惊喜,在这一背景下,无论是坏兔子影业还是万千观众,选择关注青年导演,本身就是在关注中国电影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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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桓涵
主编 | 彭侃
排版 | 石琼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