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38岁硕士外卖员:受关注后有人劝我抓住流量,有人劝我别“卖惨”
2023年3月,经历求职未果后的一个傍晚,陈涛在网络上发了一个视频。视频中,他自述自己为985大学硕士研究生,曾经做过记者、公关,失业半年多了,还未找到工作,投出去的简历大多石沉大海。 “35岁之后,真的是无人问津啊。” 他说。
视频截图
视频中,陈涛还展示了他的硕士毕业论文和学位证书,上面显示他出生于1985年,于2011年毕业于四川大学,获哲学硕士学位。视频发出去十多分钟后,陈涛发现评论多得看不过来。他没想到自己因为这样一个视频火了。
视频“火”了之后,陈涛有些迷茫。他说,2011年毕业后,他到北京做过5年多记者,曾在《中国新闻周刊》、《南方周末》等媒体任职,后来辗转到公司做新媒体、公关等工作。由于失业,去年年底他做起了外卖员。
名片 受访者提供
今年是陈涛到北京工作的第12年,他说自己住在望京附近一间2000多元月租的出租屋里,节省用钱的情况下,做闪送、外卖员的收入大致能够让生活收支平衡。发视频后,有许多人来联系他,有人劝他抓住流量,也有朋友说他不能靠“卖惨”来消费自己。“我觉得自己可能驾驭不住流量,承受不住舆论压力。”他说。
陈涛表示,目前自己依然继续着之前的计划,继续投简历,想找一份在成都的工作。
以下是澎湃新闻与陈涛的对话:
澎湃新闻:是什么原因让你决定发出这个引起关注的视频的呢?
陈涛:当天确实挺崩溃的,有好几件事,就可能情绪上不是太稳定。外卖进入淡季以后,我就在几个软件上投简历。我投了一个(新媒体)实习生,显示结果已读,但没有回复,(可能)不知道怎么回我。
澎湃新闻:你以前做过哪些职业?
陈涛:在做闪送员之前,我还做过记者、公关、自由撰稿人。
澎湃新闻:当时为什么决定去送外卖?
陈涛:去年12月底,(新冠感染)最高峰的时候,当时很多地方都在说缺快递员、闪送员。我就下了一个骑手的软件看了一下,真的没人接单,价格也不低,才几公里就几十块。我觉得我可以跑,而且我当时是没有(新冠)症状的。我租了一个电瓶车,一个月大概700元租金。跑了一下,好像也不错,如果按时薪来算,你肯跑的话(收益)好像也不错。
旺季的时候,接不过来的单特别多,你得挑着比较好的单或者容易跑的单去接。淡季没单,或者派单很少,单一出来马上就被其他骑手抢了,甚至(有)用外挂抢单的,我抢不过人家。2月份的时候有一些不太好跑的单,要爬6楼,大家称为“垃圾单”,我还可以考虑一下要不要抢。到3月份的时候,(这种)“垃圾单”都被抢了。
旺季我试过一天跑十一二个小时,闪送一天能跑300元。后来每天的工作时长没那么久,我一般就晚上出来跑四五个小时。交通路况比较好,自己跑起来特别顺畅。白天跑就要不断刹车、让行之类的,手都(捏刹车)变麻了。
澎湃新闻:刚开始会有适应的过程吗?送外卖时有什么印象深刻的经历吗?
陈涛:刚开始跑得慢一点,不熟悉小区,后来就慢慢顺畅了,找店铺就会好找一点。刚开始不熟悉路的时候,就跑长途单,后来熟悉一点就可以跑短途单了,可以来回去找地方、商区。
我有时候会总结,我送过哪些奇奇怪怪的物品,一个杯子,两片树叶,两片感冒药,50斤羊肉都有。有一次送钥匙,一位医生白天出来上班了,然后家里女儿遛完狗之后,发现进不去门,等我送钥匙,当时北京冬天还比较冷。我觉得(当时)他们的那种感谢是发自内心的,就还挺开心的。
澎湃新闻:刚开始送的时候,心里会有落差感吗?
陈涛:会有一点落差感,但是有时候也有满足感和获得感。因为你送的每一单都会有人说谢谢,而且我看也不是太虚伪,大部分人至少还是都挺有礼貌的。
澎湃新闻:做了这些职业,自己比较喜欢哪一个?
陈涛:我还是更喜欢当记者,我自认为有一些稿子写得还可以,但有一些稿子由于赶时间会有应付的成分,也写过一些很普通的稿件。
澎湃新闻:2011年毕业前后,当时的规划是什么样的?
陈涛:刚毕业的时候肯定有憧憬,我来北京的高铁上拿着两本书,一本是李海鹏的《大地孤独闪光》,还有一本是阿乙的小说《灰故事》,我想做文化类的新闻报道,但这两本书被落在了高铁上。
澎湃新闻:在北京待了12年左右了?
陈涛:是的。家里面就一直认为我在北京也不怎么样,希望我回成都,希望我稳定,希望我快点找到老婆,结个婚生个孩子。我知道他们也是对我好,经过疫情这三年(我)就终于知道厉害了。“你现在找工作找不到”“你不是说随便找吗”“不是你想干嘛就干嘛”,这就很现实的,三句话就可以把我问倒。
澎湃新闻:会不会有怀才不遇的感觉?
陈涛:我在媒体行业工作时,更多是觉得自己写的稿件不够好,但是在做公关时会产生一点怀才不遇的感觉,我会觉得身边人不太理解你表达或写的是什么。在公关领域的话,你必须按照客户的想法,你也没必要反对,但是你在媒体行业时,我觉得相对自由、更开放,我可以提出意见,大家一起讨论。
最近,我也在总结个人经历和对社会的一些思考,列了一本书的提纲,名叫“堕落与反思”,记录这十多年的职业生涯,包括人生的一些想法、自己在恋爱中的一些失误等,可能有点杂吧。
澎湃新闻:26日晚上发了这个视频之后,有想到会受到那么多关注吗?
陈涛:没想过。我当时还在看评论,想要去回复,大概十分钟,越来越多评论,突然发现看不过来了,才知道(视频)火了,我也不知道为啥。
评论区各种各样的说法都有,有说可惜,也有说读书无用论,甚至有人骂我,说我花了这么时间和金钱读了书,最后还是跟初中生一样。不过,我对这些评论看得比较淡。
澎湃新闻: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自己会受到关注?
陈涛:可能是一个社会性的问题,可能引起了大众的共鸣。我觉得绝对不是说只有我一个人这样,或者只有我一个人不想“卷”了。当然我必须得承认有我自己的问题,不然我干嘛要写“堕落与反思”。
我承认我堕落。有时候,我也会思考这是不是有环境的原因,现在的大家为什么这么“卷”以及学历的本质是什么,会考虑不确定性和比较混沌的现实世界。比方说,我刚开始送别墅区和普通小区外卖时,住别墅的大多是年轻人,这会给我带来强烈的冲击感,我想我这一辈子买不起。后来我便会想得比较明白,住别墅的人们是因为人家父辈努力甚至几代人的努力。
澎湃新闻:受到关注后有同学或者朋友来联系你吗?他们都说些什么?
陈涛:火了之后,有很多人来联系我,有反对我做网红的,也有支持我的,让我抓住流量,同时会提醒我做网红也要低调。还有的朋友说的很直白,说我不能靠“卖惨”来消费自己。
我觉得自己可能驾驭不住流量,承受不住舆论压力。在当记者时,我曾见识过舆论对一个人的影响,加上我本身精神状态不是特别好。我更倾向于回成都发展。
澎湃新闻:有人质疑你《南方周末》资深记者的身份,你有什么回应吗?
陈涛:2017-2018年我确实是在《南方周末》待过一段时间。关于资深的问题,我的名片上是印的资深,但我找不到劳动合同了。这个“资深”不是职称,我确实没有评过职称。
澎湃新闻:未来有什么计划吗?自己理想的生活方式是什么样子的?
陈涛:目前我仍在投递简历,也在投一些民办高校。其实我这个人确实有点善变,我之前其实也没太想过要教书的,(现在)希望的状态可能就是教书,然后自己再写点小说,平时看看书,这差不多就是我比较理想的状态了。